《西拉雅的跨女》

作者:黃資淇

  「Le mi ya ta sa ~ hu ma ke le ke le mi~ hu ma ke un ~~」Siraya(西拉雅)的少女們將手牽成一圈,在茫茫的月色下誠心吟著Ororaw(西拉雅牽曲),祈請阿立母的降臨。

  此時部落中所有的少女都會脫下鞋子,著上傳統服飾,一件鑲著十字繡黑邊的白袍,腰上繫著紫色的腰封,而頭上包上紫色頭巾,在頭巾外再以甘蔗葉編成的Halau(花環)點綴,與皎潔的月色互相映照,映出臉上深邃又立體的輪廓。

  但當部落中所有少女都在唱牽曲時,此時我眼角餘光發現旁邊站著一位看似少女的身影,長髮被微風吹得飄逸,身上沒有換上傳統服飾,也沒有跟著下到廟埕唱牽曲,只是一個人拿著手機,靜靜的望向那圈由少女所圍成的圓圈,專注的眼神中帶著渴望與無助,她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因此我決定過去與她攀談。

  「妳好,為什麼妳一個人在這邊,沒有下去與她們一起跳牽曲啊?」我開頭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因為照傳統習俗上來說,牽曲只有少女能夠跳,這幾年因為少子化所以不停地放寬年齡,所以妳會看到很多中老年的女性也下去跳,但終究還是只有女性能跳。」她以偏低沉的嗓音回答到。

  「但是妳不符合少女資格嗎?」我持續追問。

  此時我發現她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其實我現在還是男的喔!」

  「真的假的!完全看不出來ㄟ!」我震驚地看著她,從臉上的五官到身材,除了聲音及胸部以外,其他看起來完完全全就是一名少女,而且是一名十分美麗的少女。

  她看到我震驚的表情不自覺地笑了出來:「我現在十七歲,我從十五歲開始就開始留長髮還有穿女裝。」

  「喔喔,但妳現在很漂亮ㄟ,但是妳平常在生活中有遇到什麼問題嗎?」我開始對她有了更大的好奇。

  「平常在生活上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就像一個一般的女孩子一樣,唯一有差別的就是像現在這種祭典時一樣,我只能在旁邊看她們跳牽曲,不能下去一起跳。」此時我注意到了她的臉上浮出一個惋惜的神情。

  「好像要開始拜豬了,一起過去看吧!」她好像突然注意到什麼東西似的,拉著我往公廨跑去。

  「拜豬?那是什麼?」我一臉疑惑的看著她。

  「就是阿立母要透過Inibs(尪姨,西拉雅族的祭司)來點收這次夜祭用以祭拜的豬的儀式,這個儀式都是在子時所進行,每一個部落進行儀式的順序不大一樣,有人是先拜豬再跳牽曲,也有人是邊跳牽曲邊拜豬,但我們部落比較特別,我們會在拜豬之前先跳一次牽曲,在拜豬之後再跳一次。」她很認真地跟我解釋。

  就在拜豬儀式開始前,我赫然發現原本公廨外頭那些布袋戲、歌仔戲的戲棚的鑼鼓聲已經停止了,一些臉上重妝還未卸除的歌仔戲演員忙著拆掉戲台,準備收工返家,這時全場寂靜無聲,看著尪姨的下一步要做什麼。

  此時看到尪姨從公廨裡面走了出來,走到了一整排整齊排列的豬前面,準備開始拜豬的儀式。

  「那些豬在屠宰之前都會先被帶來公廨,讓尪姨『餵酒』,之後才可以宰殺。」她補充說道。

  尪姨走向每一隻豬時,旁邊的人都會向她說到這頭豬是誰祭獻的,是為了什麼事來還願,之後尪姨就會將那頭豬的內臟取出咬下一口,並且喝掉一杯豬血,代表阿立母接受了這頭豬,最後再以檳榔剖半當成筊杯來問阿立母是否可以進行翻豬,等翻豬儀式結束後,這次的夜祭也正式畫下了句點。

  「為什麼妳會想來參加我們的夜祭啊?」她突然問道。

  「因為我是高雄的西拉雅族人啊,但是我是到我長大去透過各種家中的習俗及遺留下來的東西才發覺我是西拉雅族人,而我們家之前就是一樣過著閩南人的生活,因此我想透過這次夜祭慢慢地尋根,找到我祖先的生活方式。」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明天我還會在台南,不然我們先交換IG,明天再到咖啡廳裡面聊。」我向她提議。

  「好啊,那我明天再傳一間我蠻喜歡的咖啡廳地址給妳。」之後我們就互換了IG,她回到住所,而我回到民宿,結束了這個美麗的夜晚。

  翌日我循線跟著她給的地址,來到一家位於巷弄內的咖啡館,這間咖啡館看的出來是由老屋改造的,外部牆面許多油漆剝落,部分區域還纏上了藤蔓,但內部卻如同新屋一樣,乾淨明亮,感覺得出來店家老闆應該是有刻意營造出既老又新的反差感,而她就坐在門外的一張長板凳上滑著手機在等我。

  「早安啊!」我走過去向她打聲招呼。
  「喔!妳來了啊,走吧,進去裡面再聊。」她領著我熟門熟路地走入這間咖啡廳最裡面,有張兩人座的小桌子坐了下來。

  「妳要喝什麼?」她問道。

  「冰拿鐵加巧克力碎片好了。」我看看牆壁上小黑板所寫的菜單,點了這一杯平凡無奇的咖啡。

  「小芃,一杯冰拿鐵加巧克力碎片還有一杯焦糖美式。」她向櫃檯喊道。

  「好!」店長簡單扼要地回了這一個字。

  「妳叫什麼名字啊?」她問我。

  「我叫楊慕淇,叫我小淇較好了,妳呢?」我心裡想的是她不是昨天有要我IG了嗎,我IG就是用本名啊!

  「我叫沈如羯,可以直接叫我小羯。」她回答道。

  「對了,小芃是這個咖啡廳的店長,她也是跨性別女性,她已經在去年做完性別重置手術了。」她指向櫃檯那邊說道。

  「那妳有預計要做性別重置手術嗎?」我向她問道。

  「有啊!等我24歲吧。」她如同反射動作一般毫無思考的回答道。

  「那妳現在同學們知道妳的生理性別是男生嗎?」我們逐漸聊開了。

  「當然知道啊,我們的制服還有座號都是用性別來排定的啊!」

  「那跟我們學校是一樣的ㄟ!」我回答。

  「我真的覺得學校不應該以服裝或座號等來區分性別,這樣是嚴重增加到性少數族群的生存成本。」她對我說道。

  「對啊,那妳現在在學校是使用哪一個廁所啊?」這好像是遇到跨性別者必問的問題。

  「女廁啊,我這樣進男廁很奇怪。」她笑著說。

  「其實大家都誤解了我們跨性別者,大家都以為我們男跨女是因為我們喜歡男生,但其實不一定,像我就是跨拉,雖然我男跨女,但我還是喜歡女生,身為一個西拉雅族人的跨性別者,必須面臨比其他跨性別者更大的社會阻礙,一方面有人認為是因為我們原住民的身分造成我們是同性戀,另一方面我們在各種祭典上又時常碰到禁忌,不管在族內族外都會碰到歧視,我希望這個社會能更了解我們一點,不論是西拉雅還是跨性別,我們都是台灣人,沒必要這樣互相貼標籤,互相傷害。」她感觸很深的講了這段話。

  之後咖啡就來了,我們就一面喝著咖啡一面繼續聊著各種問題。

▲ 西拉雅族夜祭時的女性傳統服飾。
▲上面插有澤蘭象徵阿立母的水。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