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草的贈與》

作者:Meteor

  黎明時分,光明劃過灰暗的天際,為雨後的惆悵帶來一絲慰藉。與此同時,伴隨著丈夫疲憊的歎息聲,一條小小生命降世。沒有尋常嬰兒的哭嚎聲,沒有普通家庭的祝福聲,在這間病房的,只有無盡的靜寂。

  倏忽,產房的門被推開,兩張經歷舟車勞頓的臉龐印入眼簾,其中被產婦丈夫稱為父親的男人張口問:「我的金孫呢?」

  丈夫沉默,用下巴示意遠處那正被包覆在毛巾中血淋淋的嬰兒,搖了搖頭。

  當男人身旁的女人瞧見嬰兒的下體時,失控地往醫生方向衝去。
  「我的金孫呢!要不是你跟我說這個孩子可能是男的,我怎麼會願意讓她生,浪費我的錢!」女人指著產婦,對著醫生怒吼。
  「就是說!生女的有什麼用,到最後還不是要嫁人?說到底就是個賠錢貨!不如死一死算了!」男人接著說。
  「家屬們請你們冷靜,女孩也是寶,不比男孩差。」
  「況且,比起和我在此為了孩子的性別起爭執,我想你們更應該關心一下精疲力竭的孕婦。」
  「關心她做什麼?沒有生男的就是沒用,我當初還不是和她一樣?哪個女人沒生過小孩?有什麼大不了的!」
  「倒是妳這個庸醫,書讀的那麼高,最後還不是要在家相夫教子,妳就只是個女人,別自以為是了。」女人看著醫生,冷笑地說著。
  「既然不是男的,那我們在這邊也沒有意義了。」
  男人頓了頓,看向床上身心俱疲的產婦,「家裡的衣服還沒洗,還有碗,出院之後趕快去做。要不然……有妳好受。」語畢,隨著女人不停嗤之以鼻的不屑聲響,兩人離開了病房。

  「孩子……孩子平安嗎……?」聽完公婆說的話,產婦不發一語,反而向站在床邊的丈夫詢問。
  「妳趕緊回家,家裡還一堆雜事。」不回答女人的問題,他交代幾句話後,鄙視地掃過女人一眼,便踏出了病房。
  似是感受到母親情緒,一旁沉靜的嬰兒發出凌厲的哭喊聲,打破了三人離開後短暫的寧靜,像是咆哮著不願來到這世界般,女嬰不停嚎啕大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產婦忍著撕心裂肺的痛,用盡力氣緩緩撐起身子。
  「孩子……」
  「別動,快躺下休息。」醫生見狀趕緊制止產婦,「孩子沒事,妳放心。」
  從醫生懷裡接過嬰兒,看著自己的孩兒安好,母親欣慰地笑了笑。
  「孩子,媽媽對不起妳,讓妳出生受苦。」晶瑩的淚珠緩緩流出,在產婦蒼白的臉上刻出一道道淚痕。


──
  「媽媽妳怎麼了?」童稚溫暖的問候將我從遙遠的思緒中拉回。
  「媽媽沒事喔。」伸出顫抖的手摸摸那個孩子的頭,我嘗試露出笑容安撫她,想讓她別露出如此擔心的神情,沒想到卻得到反效果。
  「媽媽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她嘟起了嘴,跺了跺腳,一股生氣的樣子。
  「小雨乖,媽媽沒事。」將她摟入懷中,溫柔地拍著她的背。
  「是不是又有人欺負妳!媽媽別怕,小雨一定會保護媽媽的!」
  感受到懷中人的手臂緊了緊,我竟不知不覺地濕了眼眶。擔心讓她察覺,我用衣袖輕輕地擦去眼淚,裝做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媽媽沒事的,小雨不是還有作業還沒完成嗎?快去吧,不然明天老師問起該怎麼辦呢?」鬆開擁抱,我輕聲對她說。她點了點頭,轉過身。
  「小雨好乖。」看著她的背影,心中又浮現一股無名的鈍痛。
  「媽媽。」
  「怎麼了?」
  「小雨永遠都是媽媽的依靠。所以……」我默默聽著,卻遲遲等不到她的下文。
  「嗯?」
  「媽媽不要不開心了,好不好?」
  她轉過身,不曉得從哪兒拿出了蘭花草。
  「媽媽很喜歡蘭花草對不對?」
  「小雨特別在路邊撿了蘭花草,想讓媽媽開心!」
  看著邊說邊流淚的小淚人,無法受控地再次摟住她,
  「謝謝小雨。媽媽愛妳!媽媽最愛小雨了!」
  「只要跟小雨在一起,媽媽就很開心!」
  無法繼續隱忍的淚水潰堤,我沉默。
  當我回過神來,淚水早已充斥整個臉龐。


──
  不該是這樣的,我的人生。

  我也曾在鄉村的田野小路奔跑,感受涼風拂面,躺倒在麥田中笑得前仰後合。

  我也曾在學校的早修時間苦讀,經歷難題洗禮,沉浸在書本中讀得廢寢忘食。

  我也曾在升學的殘忍戰爭取勝,接受眾人喝采,穿梭在同儕中笑得得意洋洋。

  還記得那天是個飄著濛濛細雨的日子,我一如往常地走路上學。雖然在偏遠的鄉村中車流稀少,我也不敢大意,一直都走在道路的右側,遵守那似乎沒人遵守的交通規則。

  「是蘭花草啊!」我興奮地蹲了下來,想起了童年時的回憶。我笑了笑,站起身準備繼續前往學校。

  倏忽,一輛車失控地向我衝來,儘管我已經用盡全力想將傷害降到最低,還是改變不了當時的狀況。

  「病患的左腿粉碎性骨折,如果想保住性命,只能截肢。」外科醫生冰冷的話似閃電般,重擊在我仍處於渾噩的腦中。

  閉上眼,想著這一切可能只是一場夢。
  夢醒了,我的左腿又會回來了。
  然而,當我再次睜開眼,我知曉我的左腿已不復存在。

  隨著科技發展,這世上似乎多了某種叫「義肢」的物品。

  雖然在當時價格昂貴,但父母為了我,將他們原本打算用來養老的老本用在購買義肢上。

  每每想至此,心中都充滿自責。

  身為兒女,長大了本應孝順父母,沒想到竟然還要父母來為自己費心費力,真是羞愧難當。

  每當向父母提起這件事時,他們總是笑笑搖頭,說著不用介意,我永遠都是他們的寶貝。

  有如此珍視我的父母,我上輩子不曉得做了多少功德。

  「只要妳打起精神來,過得開開心心的,勇敢面對未來的一切,就是給我們最大的回報了。」父母暖如冬陽的笑容至今回憶起仍歷歷在目,他們帶給我的一切永遠都難以忘懷。

  無論是在生日時贈與我特意準備的禮物,還是意外發生後用盡剩餘力氣對我展露的微笑,都是如此地愉悅鮮明,如此地悲痛欲絕。幸福總是在尚未察覺之餘,就這麼消失無蹤。

  處理完父母的身後事,經過那段漫長、生不如死的復健期後,我看著存款簿中所剩無幾的錢嘆了口氣。

  「看來得去找份工作了呢,雖然……」我低頭望向自己的腿,閉上了眼。

  「啊!工作的話,我這邊有認識的朋友在徵人呢!」
  「妳想要嘗試一下嗎?」
  高中時的朋友聽說了我在尋找工作,於是主動聯繫了我,想給我些幫助。

  「我聽說妳的左腿似乎截肢了是吧?」
  「這樣找工作的確有些困難呢。」
  我再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腿,愣了愣。
  「小晴?」電話那頭傳來的呼喚聲,使我突然回神。
  「我裝了義肢,雖然行動比起其他人相對不方便,但還算能走。」
  「這樣啊?不然我先把朋友的電話給妳,自己去問問怎麼樣?」
  「嗯,謝謝妳。」
  掛斷電話後,突然聽見外頭傳來敲門聲。

  打開厚重的木製門扉,映入眼簾的是老婦人憨厚的笑容。
  「是大嬸啊,怎麼了?快進來坐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啊?」踏著緩慢的步伐,她慢慢走進屋子。
  「大嬸,您快坐下吧。」
  「我帶了自己醃的鹹菜乾來給妳,妳收下吧!」
  「謝謝大嬸,一直以來都受您照顧了。」她說了一聲沒事後便坐下,將鹹菜乾置於旁邊的矮桌上。

  「我說小晴啊。」
  聽見身後傳來的呼喚聲,我放下水杯。轉過身看著老婦人。
  但她卻一語不發,用眼神打量著我,似乎想從我身上看出些什麼。
  「妳今年也二十了吧,該考慮找個人嫁了吧?」
  「我知道妳腿的問題,但是妳長的也還不錯,總會有人要的。」
  「對了,隔壁村阿財家的兒子似乎還沒娶媳婦,他們家挺好的,嫁給他之後只要安心在家做個大少奶奶就好了。」
  從老婦人背後傳來的,經由窗簾間隙打入的陽光相當溫暖,卻閃耀刺眼地令人睜不開眼。
  我看著老婦人身後發愣,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我說這麼多妳有沒有在聽啊!小晴!」
  老婦人相當激動,面紅耳赤地說著。
  「大嬸,」我看著老婦人。
  「我明白您為我擔心的原因,也相當感激您這份心意,但,」
  感受到老婦人投注在我左腿的視線,我自嘲地笑了笑。
  「像我這種殘廢,還是不要拖累他人的好。畢竟,誰會想要娶一個殘廢來供著呢?」

──
  撥打了從高中朋友那兒得來的號碼,得知了她的那位朋友名為阿柔。經由阿柔接洽,我順利地錄取一份工作,雖然薪水只足以勉強維持生計,但我終於有了獨自賺取金錢生活的能力。

  這間餐廳由一對新婚夫婦所經營,而阿柔則是餐廳的服務生。

  即使我行動較不便,他們總是耐著性子教導我工作注意事項及快速上手的方法。而阿柔在我在工作上有些困頓時,也會用溫暖的笑容拍拍我的肩,對我說「沒事的」。

  有大家的陪伴,我從原先日日以淚洗面,轉為每天眉開眼笑,這或許是自父母過世以來,我過得最開心,最樂在其中的日子吧!
而最初那種「為什麼是我呢?」的想法,也漸漸隨著忙碌的日子慢慢淡去。

  但在這樣漸入佳境的生活中,出現了點小插曲。

  「你們這服務生是怎麼回事?!」震耳欲聾的質問聲使一旁用餐的客人愣了愣,也使正在忙碌中的老闆娘抬起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拿起一旁的紙巾,急忙擦著婦人的衣服。婦人身著絲綢製的套裝,明亮的光澤在這農村的小餐館中顯得格格不入。

  「不好意思能了事嗎!你說你要怎麼賠償我?!」
  「我……」
  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我十分錯愕,著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
  正當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身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發生什麼事了嗎?」阿柔站在我身後,看著我問。
  「就……就是這位客人的衣服……」
  「你們這個蠢貨服務生端菜摔了一跤,弄壞了我的衣服!你說該怎麼處理?我看你們也賠不了,就憑這種破店,你們工作一輩子也還不起!」

  面對婦人赤焰焰的態度,阿柔並沒有第一時間責怪我,而是溫柔地向我詢問事實是否真如婦人所說,也沒有追究起責任,反而先關心我。
  「小晴,你摔了一跤,然後弄髒了這位婦人的衣服,是這樣嗎?」我點了點頭,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那你沒有受傷吧?」
  倏地一句關心,讓我不受控地流下淚水。
  我搖了搖頭,眼淚逐漸潰堤。

  阿柔見況拍了拍我的肩,並給我了張紙巾。
  「這位客人……」阿柔嚴肅地對著婦人道:
  「這位服務生不小心弄髒了您的衣服,我們深感抱歉,也願意賠償您的損失,但……」阿柔看了看正在擦眼淚的我,接著說:「我希望您向我們這位服務生道歉。」
  「妳說什麼?!我沒告上法院就不錯了,還要我跟她道歉?沒有天理了是吧?惡人先告狀啊!大家快來看!」
  婦人大聲嚷嚷,引來了更多注目。
  「小晴。」感受到阿柔的呼喚,我抬起了頭。
  「把妳左腿的褲管拉起來。」
  我震驚地眨了眨眼,猶豫是否該照著做。
  「相信我。」
  似乎察覺到我的顧慮,阿柔向我笑了笑。
  我再次點了點頭,伸手拉起褲管。感受到周圍炙熱的目光,我低了低頭。
  「小晴,抬起頭來,這沒什麼,再正常不過了。」
  「哈!原來是個殘廢啊!怪不得腦袋也跟著發蠢,就是個蠢蛋!好!我大人有大量,饒了妳這個廢物。」婦人不屑地辱罵引起周圍人群的交頭接耳。

  而正當她打算轉身離開時,「撒完野就想走了?」從門外走進的老闆擦了擦汗,看著婦人輕蔑地冷笑。
  「你說什麼?!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管你是誰,你出言不遜本就錯在先,要求你向我們服務生道歉天經地義。況且你已知曉她行動不便,做出火上澆油這樣的事,恐怕有損您的高貴身分與氣質,請向她道歉!」
  老闆一字一句堅定地說出,絲毫不畏懼。
  「哼!給我滾開!」
  婦人伸手推了老闆,情勢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哪來的潑婦,說話就說話居然推人?」一旁用餐的男人說著。
  「就是說啊!都知道別人不方便了還這樣對她。」
  「說話有必要這樣子嗎?你看人家都嚇哭了。」
  一句又一句的質疑聲,使正準備繼續動手的婦人抿了抿唇。似是感到羞愧般,她轉過身,對著一旁的空氣小小聲地說了句「我是高雅的貴族,跟你們這群平民不一樣,真是抱歉。」接著便奪門而出。

  眼看罪魁禍首離開,原先充滿騷動的餐廳也逐漸安穩下來。
  「引起了這樣的事件增加各位的困擾,我們十分抱歉。」老闆說著,面色逐漸嚴肅。
  「但是,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們的員工、我們的家人。」斬釘截鐵的言論使得店內一片寂靜,只剩下時針擺動的滴答聲。
  「大哥哥好酷!」倏地,一旁傳來小女孩的讚嘆聲。
  「老闆!我支持你!」原先那位一旁用餐的男人喊著。
  「我也是!」
  「老闆,我也是!」
  小女孩似乎帶起了某種風潮,客人紛紛起身為老闆鼓掌。
老闆靦腆地笑著,接著便舉起了右手。
  「大家盡量吃!今天我請客!!」
  伴隨著老闆高昂的喊話,群眾興奮地大笑著,歡天喜地。而先前的騷動早已被遺忘,彷彿只是一場臨時演出的喜劇。

  突然感受到溫暖的手臂摟住自己,耳邊傳來阿柔的聲音。
  「小晴,我一直覺得妳人如其名!客人們都說,妳笑起來就和太陽一樣暖和,能帶走大家的陰雨天呢!所以,別難過了,笑一個?」阿柔對我如此說著,指了指正在喝酒的大叔,「不如來喝一杯吧!」看著阿柔燦爛的笑容,我點了點頭,心中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不去在意,我轉身和群眾一同沉浸在狂歡的氣氛中,好不痛快。


──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
  我坐在店內的員工休息室獨自唱著這首伴隨著我成長的民謠,似乎想起了母親。
  「唱得很好聽欸!」阿柔開了門,站在門邊笑著對我說。
似是感受到我的疑問,她欲言又止,看著我問。
  「妳真的要離開嗎?」她的眼神不知為何,看起來非常悲傷。
  「嗯。」我點了點頭,看著她的神情,我竟莫名地感傷。
  雖然那次的騷動在老闆的堅持及群眾的支持下順利解決了,但我仍感受到,行動不便的人留在這間餐廳只會帶來麻煩,如果繼續留在這間店,太對不起溫柔的老闆跟老闆娘了。
  而得知我想離開的消息,老闆理解地點了點頭。
  「如果想回來,隨時歡迎。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吧!我們永遠都在這裡!」
  聽到老闆的這番話,我不禁潸然淚下。
  老闆娘輕輕地抱了抱我,說了句:「孩子,保重。」
  如此溫柔的言論,卻讓我更加難過,淚如雨下。
  「妳要保重啊!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阿柔將我擁入懷中,不捨地摸了摸我的頭。
  「妳也是喔!」我拍拍她的背,輕輕說著。
  簡短的告別後,我收拾好行李走出店外,忽然想起在這間店的點點滴滴,無論是喝醉酒調戲路人的大叔,還是個性非常有義氣總是仗義執言的大哥,想起都讓人鼻酸。
  「謝謝你們,謝謝曾經相遇的所有人。」我朝著店門鞠躬,接著便轉身離去。

  離開餐廳後我走在石子路上,看著旁邊種著的蘭花草,突然又想起了母親。
  「母親,請您保佑,我會勇敢面對一切的。」向蘭花草笑了笑,我繼續向前。
  離開餐廳後,我四處探聽找尋著新工作。
  聽說有一份對我這種殘障者友善、薪資又還不錯的工作。
  雖然半信半疑,但礙於經濟因素,只能試試看了。
  但來到面試處,卻半個人也沒有。

  正當我感到疑惑時,後腦杓突然傳來鈍痛,隨後我便失去意識。
  再次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透明的玻璃窗,如同展示品般,來來往往的人們對我投射打量的眼光。感受到四肢被鐵鍊束縛,我拚命掙扎著,卻徒勞無功。幾番努力後,鐵鍊仍穩如磐石,一動不動。如同人偶般,失去光彩的眼神絕望地注視著前方。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這種事為什麼發生在我身上?」這麼想著,我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呦,我還以為是哪個好看的姑娘,原來是殘廢的蠢貨啊。」
儘管有玻璃窗隔著,我仍聽見婦人那令人厭惡的聲音。
  「當初不是有老闆護著妳嗎?現在怎麼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呢?」
  她諷刺的言論與濃艷到誇張的妝容使她越發像個小丑,既引人發笑又可悲。
  我撇開視線,試著將她的聲音拋諸腦後,想著該如何從這裡逃脫。
  「哼,罷了。」「不僅殘廢也沒家教啊!不過這臉蛋,倒可以賣個好價格呢。」
  婦人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接著向她身旁的人說了些話。
  「之後可有得妳受了,誰要妳當時得罪了我呢?」
  聽了她的話後,我深知接下來等待著我的,是無止盡的地獄。其實我真的很想當下直接咬舌自盡,戲裡都這樣演的不是嗎?


──
  「妳看這個屁股,又圓又翹,代表很會生,肯定會生個男的!」婦人用力掐著我的屁股,對另一位老婦人說著。
  「妳看!這個胸,這個臉也是。如果她不是殘廢的話,肯定可以賣個好價格的!」
  「我出五千。」
  「客人,這麼好的姑娘可不只這個價錢呢,七千怎麼樣?」
  「廢話怎麼這麼多,還不給我把人交出來!」
  「是是是,只是這錢……」
  「難道妳還怕我們陳家跑債嗎!」
  「不敢不敢!」婦人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地說著,令人作嘔。
  聽著兩人的談話,討論自己的價格,把人當作牲畜交易,不禁越發絕望。

  「我告訴妳!從今之後妳就是我們陳家的媳婦了!給我聽話點,不然有妳好受的!」
  看著老婦人手中的藤條,我害怕地後退了幾步,但老婦人卻伸手將鞭子甩在我身上,讓我吃痛地閃躲。
  「還敢給我躲!妳是我花了七千買來的,我可不要賠錢貨!聽懂了嗎?聽懂就給我去做家事!」
  我愣在原地試圖理解情況,卻又吃了幾鞭。
  「從此,你活著的意義,就是做家事和生孫子,知道了嗎。」


──
  那真的是地獄,不,地獄是比這更好的地方。

  鞭子打在身上皮開肉綻的痛楚,以及性器進入身體被強暴毆打的受辱。
  被當成家事及生育機器,身處社會最陰暗的角落,原來是這種感覺。
  還記得曾聽母親說過,如果被陌生人拐走的話,會發生這種事。
  只是把它當成父母嚇嚇小孩把戲的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二十二歲的自己身上。

  自幼便在農村長大,看過許多大姊姊被凌辱、虐待的場景,曾經好奇地問過父親原因,但父親總是一語不發。

  而母親則是常常在黑夜中對著窗外自言道:「為何我們生來便是女子?女子,就非得承受如此折磨嗎?民間總流傳著作為女性,是上輩子犯了太多罪,全部都是因果,但我想問,我到底犯了什麼罪?我為何又要承受這份因果?」

  幼時懵懂無知的我不懂為何母親要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直到某次無意間看見她身後的鞭痕時,我才了解原因。
  「妳父親是個好人,他從來沒有對我動過粗。」
  我依偎在母親的懷中時,她低語。
  「那妳身上的鞭痕是哪裡來的?」
  母親一愣,接著便緩緩說:「那是他母親打的。」「為什麼?!為什麼要打妳?」我震驚地張大嘴巴。
  母親聽聞我的話,苦笑地說:「可能因為我是女生吧。」
  「為什麼是女生就要被打!憑什麼!」我不服氣地質問。
  「等妳長大後,妳就知道了。」母親摸摸我的頭,
  「如果妳想要改變『因果』的話……」母親緩緩說著,她望向窗外,神識彷彿飄向遠方。
  「沒什麼,小晴快睡覺吧。媽媽唱歌給你聽。」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
  「媽媽,妳很喜歡蘭花草嗎?」我打斷母親,疑惑地問著。
  「是啊,最喜歡了。小晴知道嗎?蘭花草象徵著希望喔!」
  「是喔!」
  「所以當小晴不知道該怎麼做或難過傷心的時候,就唱一唱這首蘭花草吧?相信小晴一定會找到希望的喔!」
  腦中母親溫柔的聲音和身旁嬰兒的哭啼聲形成強烈的對比,恍如隔世。

  我閉上了眼。
  產下女嬰出院後,沒有任何的照顧與休息時間。一旦停下手邊的工作,鞭子便直落身體,使我被打的連想走幾步路都費盡力氣。
  趁著夜深人靜時,我從柴房裡跛著腳慢慢走了出來。
  不知為何,我竟有了逃跑的勇氣。
  不曉得自己走了多久,不曉得自己走了多遠,腦中只想著逃離。
  我跪倒在地上喘著氣。這時,一旁的閃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
  看著開在路旁的蘭花草,虛弱地唱出記憶中的歌詞,我笑了笑。
  「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
  就在我即將失去意識前,我聽見有人接續了歌詞。
  奮力地睜開雙眼,想看清眼前人,但那人卻先一步將我摟入懷中。
  「妳受苦了。謝謝妳願意撐到現在。」
  「沒事的,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聽著她沉穩熟悉的嗓音讓人莫名安心,我放心的閉上了眼。


──
  「來,笑一個!」
  攝影師拿著相機,向我們開心地說。
  「這樣就好了!來看一下照片吧。」
  攝影師將剛剛拍攝的照片示於我們。

  「小晴,妳的笑容真的就跟冬天的暖陽一樣好看欸!」
明明妳的笑容也像棉絮般柔軟舒適。
  「小雨,妳就不能笑一下嗎!妳出生的時候是我接生的欸!那時候哭得跟什麼一樣,阿姨還以為是世界末日要到了!」
  她開玩笑地拍了拍身旁的孩子。

  「媽媽跟阿姨,好漂釀!」
  小雨興奮地揮了揮手,那滑稽的樣子逗笑了我們。
  「這裡就是新家嗎!好大!」
  小雨張開雙手,在前院中張開雙手跑來跑去。
  「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感謝妳,阿柔。」
  她看著我,一語不發。
  「如果不是妳,我可能早就不在這世界上了,我……」
  正當我想繼續說下去時,「媽媽!妳看!是蘭花草!」
  小雨興奮地呼喊著,雀躍的模樣像極了發現新大陸的科學家。
  「蘭花草象徵著希望喔!如果不知道該怎麼做或難過的時候……」我回憶著記憶中母親說的話,低聲說著。
  「就唱一唱蘭花草吧?」
  她側過頭看著我,注意到我震驚的眼神,她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我愣了愣,接著便和她相視一笑,朝著我們的家走去。

圖片資料引用與參考文獻

【參考文獻】
民歌〈蘭花草〉原唱:銀霞,作詞:胡適,作曲:佚名,演唱:劉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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